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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村喊吃饭

发布时间:2024-09-11 10:36:52来源:天台报

陈翥 摄

 

银板坑村,属石梁镇,地处宁海、天台、新昌三县交界处。村庄建在大山深处的山坡上,村里有左右两条小溪流,沿溪是两条路。

村庄因下面的那条溪坑而得名,村民全姓余,共一个祖先,相传先人来自安徽,清朝太平天国期间在南京为官,为避战乱,逃到这里。如今已发展到两百多口人,分住在天台和宁海等地。

山村全是老屋,一片黑色,黑瓦黑石黑木头,黑过了一遍又一遍,让这种黑从贫瘠又走向了蓬松。房子建在陡坡上,没有道地,用柱子打桩延伸出去,在上面铺上竹帘,搭一个平台,可以晒被子晒衣服,晒狗晒人……

我沿着村庄的路往上走,时近中午,门前、路边、矮墙上歪七倒八的全是晒太阳的人,狗在乱跑乱叫。路过之处,所有的老人都喊我吃饭。“来,吃饭!”“要在这吃饭吗?我给你做。”我忽然觉得脚下的这条石头伴着泥土的路充满了温情,在慢慢发热。谢过之后,我继续前行,走到村庄最高处的那间空屋前,也坐下来晒太阳。村庄安静,阳光落在这里,比人还懒,自己先褪了衣裳躺倒了。山里有风,屋侧青菜绿草喇喇地长。时在初春,却有一种春深了的感觉。我正坐着,看着前面的房子露出黑色的桁条,思绪正往沧桑的历史深处走,却见下面一间老屋里走出一个老太婆,用筷子“当当当”地敲打着碗沿对我喊,来吃饭,来吃饭!

我在一个六十多岁的妇人家吃了年糕,自制的咸肉自种的青菜自挖的竹笋,土灶烧的,很香。她还拿出王老吉和牛奶,挺好客的。给钱硬是不要,说谁都有出门的时候,如果要你钱我就不做了。我捧着碗,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吃,吃饭的时候,边上两个村民过来坐,一起聊天。

村庄坐落在大山深处,展眼四望全是山,望不到大山之外。山上则全是毛竹,一片看不到边界的毛竹山,大得让人绝望,人是这片竹林里蠕动着的小动物。现在的毛竹没那么值钱了,因为砍伐的人工费和运出大山的运费太贵,基本没什么赚。没有人砍伐的竹林,长得肆无忌惮,蓬蓬勃勃。而要从毛竹上取点好处,那就是挖竹笋。周围有很多村民在竹林茂密的高山上挖笋,然后就地埋灶煮熟晒干,再运回到山下的村里,常有外人来收购,有时自己运到山外去卖。我吃饭的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就干着跟这相关的事。他花了一万元买一头骡子,帮人驮盐运到山上去煮竹笋用,通常是人加骡一天五百元左右,也有按斤算的,一毛、一毛二一斤盐。她说老伴今年69岁了,还在做这个活,明年不做了,年纪大了,上山难。村民们自己也挖笋,每当春笋的高峰期,就有外地人来村里卖鱼卖肉。他们知道,人干活的时候要吃油,没油吃下去,没力气,干不了活。挖来的笋有直接卖给山外的人的,也有自己腌制的,晒干了藏着吃。

我找到村里的老支书。他首先就问,吃饭了吗,没有吃,我做给你吃。他说村里水田很少,有一些,远在一个半小时路程之外的逐步村,当时村庄属于宁海县。村里人要去水田里干活,都要带午饭,早出晚归,一去就是一整天。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都还吃不饱,那个时候唯一的目标就是吃饱饭活下去,全部的精力也都用来干这事。村后的一片陡坡全整成了土地,种番薯,一直种到山冈上,凡是可以种的地方都种了,还是不够吃,政府每年贴补村里5000斤米,还不够,就花高价去私买。他当了四十年的干部,刚退下来。他摇摇头说,那年头,人真苦。现在都不种田了,却什么都有得吃。然而现在留在村里的老人们,一有空还是跑到村后的山地上种菜种土豆,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记忆,他们不敢忘。他们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,饿怕了,有空了就要去地里。人站在地里,干着活就踏实,一天空了闲了不干活就有一种负罪感。我转身看着山坡,还真有村民在转。他指着一老头说,八十四岁的老头,几个儿子都很好,赚的钱根本花不了。他还天天拄着拐杖上山,种地砍树,扛不动了,花一整天的时间拖下来,堆在屋后晒,只有这样他才安心。继而,他不无担忧地说,等我们都走了,下一代人怎么办?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回来种地,连大麦、油菜、土豆、蚕豆、水稻什么时候种也不知道。年轻人对农事生活有了一种隔阂。

原来村庄西面种着一排迎客松,从山下的村口沿着山坡一直延伸到山上,有十多棵,造型别致优美。老支书说那是上代人种下的,早就在了。好客,应是这个村庄从先人那里继承下来的传统,或者他们自己饿怕了,有切身体会,才对过路人热情相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