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自愈的概率》译后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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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开始翻译这本书的时候,正是2020年伊始。那将是我在南方的第一个春节,红火的节日气氛里,第一次没有了北风的凛冽。我从市场上买了一棵小小的金橘树,我的猫爱上了树上的叶子,我也没有按捺住好奇心,剥开了一颗橘子。那是从没有体验过的酸涩,让人忍不住从灵魂深处打颤。
可是很快,疫情正式到来了。长达几个月,我都在屋子里自由地游荡,读书,思索,写下翻译的文字,推翻再重来。偶尔出门买菜,天气依然温润和蔼,路上却行人寥寥。朋友寄来了气泡酒和小蛋糕,我在阳台上,向着湛蓝的天空和对面城中村突然沉默的楼宇举杯,度过了自己的30岁生日。
或许是太久没有认真读书,在我看来,《自愈的概率》这本书很难被定义。它的前几章还可以被归于经典的科普范畴,引经据典地讲述医学发展历史以及免疫系统、应激反应、微生物组和肠脑轴等等概念。后几章则逐渐“玄学”,讨论信念与人生态度如何影响我们的生理与健康状态,颇有些“我思故我在”的味道。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话题,稍有不慎就会让人有拨打反诈热线的冲动。可以说,在最初阅读这本书的时候,我一直保持着相当戒备的状态(虽然书里告诉我们这样不利于我们的免疫系统健康),随时准备在译文旁附上千字批注,驳斥作者的观点——对于科学问题的讨论,我只相信文献,经过同行评议的那种。
但当我(被迫)一遍又一遍地阅读,尝试用更包容与平和的心态来接纳而非评判,我逐渐体会到了作者的克制与温柔。书中只是将十几位自愈患者的故事娓娓道来,却从未试图教育我们一定要去或不去做某件事情。他没有告诉读者去吃素,去祷告,去做瑜伽,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去改变——请千万不要从书里得到这样的结论。正如作者在最后一章所说:“并不是每条信息都针对所有听众,并不是所有事物都会引起共鸣、带来启发,也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立刻发生。” 自然,有些人也会因此感到恼火,因为读完整本书,我们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直接的答案或简单的药方,能够确保我们维持或恢复健康。
我想,这样一个答案也并不存在吧。尽管这本书叫作《自愈的概率》,但读完这些故事,你就会发现,从绝症中康复确实是一件十分罕见,甚至值得被称为“奇迹”的事情。《自愈的概率》并不是一本我们在饱受疾病困扰时才应该拿起的书,也不是我们想要寻求快餐式健康建议时应该阅读的书。它没有办法提供即时的帮助,只能在我们的脑海中种下一颗种子,让我们看到,并开始思考,如何——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,更健康而有质量的生活。
没错,我认为这本书的“野心”远不止于探讨健康。它在探讨人生。
从那些或成功或失败的人物故事中,我看到了自己过往经历的影子,看到了我的朋友们的影子。我们谈论生死,谈论生活的意义,谈论家庭、社会的期待与自我追求的冲突,谈论天真的理想与一地鸡毛的现实。许多朋友想要改变,却被种种因素拖累;还有一些朋友跌撞懵懂地踏上了崎岖小路,却不知道小路最终将通往何方。
或许正像作者所说,对于那些成功自愈的患者而言,横亘在眼前的疾病或死亡转化为了帮助他(她)们思考的动力,给了他(她)们做出决断与改变的勇气。
——如果明天就是生命道路的尽头,你还会在意他人的期待与目光吗?还会瞻前顾后,惧怕行动吗?还会日复一日地等待与踌躇,拒绝直面自己的内心吗?
——如果明天就是生命道路的尽头,你的人生故事中,能够描绘出你所向往的自己吗?还是你也不知道,你希望看到什么样的自己,活出什么样的人生?
在那个漫长而安静的春天,我一遍又一遍播放着《Not my time to die》,审视自己的过去、现在,还有自己与世界的关系。我最喜欢书中克莱尔的一段话:“一旦你能直面死亡,很多事情都可能实现,你会感到身上卸下了什么重担,让自己不再畏惧,可以在剩下的有限时间里自由地生活,你会为自己当下仍然活着而心存感激。”
甚至,你并不需要真的去接近那个深渊。只要你敢于并愿意对它投以长久的注视,便能练习从它身上汲取希望与力量。
翻译完成之后,除了编辑偶尔的问候,便是长久的杳无音讯。在一个普通的秋日,编辑带来了图书出版的消息。为了完成这一篇译后记,我仔细重读了全书,除了给译文捉虫外,也得以重新评估,我是否走上了属于自己的“健康之路“。
我没有刻意调整自己的食谱,却也更加注意营养均衡与规律饮食。我开发了两项新的运动,同时遗憾舍弃了另外两种——一切都以“是否让自己感到开心”为选择标准。我也在努力重塑过去近三十年形成的人生观,接纳自己的不完美。我没有逃过疫情放开后卷土重来的各种呼吸道感染,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抵御未来岁月里可能出现的更严重的疾病,但我知道,与过去的自己相比,我变得更加勇敢,无所畏惧。我仍然在思考什么是真正的自己,但在不断地探索中,我已经知道了哪些是我想要拒绝的东西。惭愧的是,我也有过退缩,釜甑未破,扁舟尚存,但我仍然在向前。
用心种下的种子,总会有破土而出的一天。
在我的自言自语结束之前,出于一名科学工作者的自我修养,我仍然想冒昧地多说两句。首先,不要因为书中记录的故事就对现代医学产生抵触,这也是作者一直在强调的一点:“医生会对患者产生深远的影响,医生的工作可能成为痊愈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”。其次,不要盲目地对书中的观点与经历照单全收。我要说明的是,虽然我收获良多,但我依然会对其中一些内容持有保留态度;当然,即使我并未完全被作者说服,可我仍然感谢他为我带来的长久思考与改变。
希望这本书也能对你有所帮助。